《中国青年》郝惊雷:设计师不可以不惊世骇俗

文/本刊记者 李纯


郝惊雷简介: 新文化观念的倡导者,钱学森馆总设计师。其主持设计和参与设计的井冈山革命博物馆、成都金沙博物馆、宁波博物馆,均获全国十大精品奖。上海钱学森图书馆获上海市精品奖。浙江余姚博物馆、河姆渡遗址博物馆获浙江省精品奖,在业界罕有比肩。其主持的太空城项目,作为《天津市航空航天产业发展“十二五”规划》中的重点项目,将直接推动该地区崛起,成为亚太地区一流的航空航天文创产业创作、研发和生产转化基地。

“很震撼,真是太棒了!” “我们惊叹于这个城市对历史文化的保护和对博物馆建设的支持,无论是从展陈设计还是园林区保护区保护,都让我有深刻的思考。”玛丽亚·米勒,英国文化、传媒和体育国务大臣,在随布莱尔访华并参观成都金沙遗址博物馆时说。 “设计的水平非常高。”这是李长春,前国家领导人,在上海钱学森馆落成开馆之际所作的首条评价。 “他的脑袋里好像有释放不完的电流,所以交集出的火花从不间断。”法国巴黎皇家艺术学院卢昂评价他认识的一位年轻的中国设计师。 “他从小就特别热衷思考和创造,从小经常在放学后带同学们搞发明创造,做出了很多有创意的东西。”这是小伙伴们的看法。 这些个“点赞”,指向同一个人。33岁,却已是业界公认的“最有希望的一代”。上海钱学森图书馆、宁波博物馆、河姆渡遗址博物馆、成都金沙博物馆、北京天文馆、未来太空城一个个颇富新观念、新思想的文化作品由他主创。一个致力于让中国展馆文化与世界接轨的设计师,一个渴望再造文化产业、使之通向未来体验的开创派—— “你好,我叫郝惊雷!惊动的惊,风雷的雷。” “中国也有很多天才” 2006年,天气晴朗、小风轻轻吹的一天,来自中国的郝惊雷,与法国同行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准确地说,这是一次trick。应巴黎皇家艺术学院的邀请,他应邀赴法进行文化交流并播放了自己设计并建造完工的案例幻灯片! 由于与以往想象中循规蹈矩的中国思维和技术特点截然不同,法国人大为惊艳:中国人能设计出这样“邪门”的东西啦?他们过来提问。 “中国也有很多天才。”郝惊雷不动声色地答,温和而厚道的笑容中包含着快意。噢!扳回一局。 一年前,同样是这样一群法国人,在成都博物院展示他们的作品。文化交流当然是热烈欢迎,但他们授课的姿态,却有点儿居高临下。作品中有一项微拍船模视频。使在座有人觉得比较新鲜,问道:“这个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法国有很多天才。”法兰西人骄傲地回答。 “从思想观念上,我觉得他们也没有太高深的东西,中国的80后完全具备这种思维方式,但我不能说什么。因为人家已经做出来,摆在那儿了。他们的那些东西,和我们国内当时已经完成的一些博物馆,确实不一样。” 来而不往非礼也。一年之后,当自己的作品完工,惊雷“骄傲”了一小把。 与其说是“记仇”,不如说是着急:“为什么我对博物馆理念很在乎?因为我认为,我的一些观念想法,是能跟国际接轨的,甚至有时候可能还要超过他们,但是我们的文化项目从彰显出的文化气质、传播方式、教育效果总体来讲,就是没有人家好,所以,我一看到这个东西,就想去做,去求。” 我们总要在破晓前穿越孤山 在文博艺术界,33岁的郝惊雷被认为是一个“胆子很大,又能驾驭得住”的人。他的很多想法都别开生面,让“长者们”招架不住。 有上海文化地标之称、集中展示了航天之美和钱学森生平珍贵资料的钱学森图书馆,就是惊雷的作品。 这作品,有点儿新锐。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钱老的功勋。可以这样说,没有钱学森,就没有中国的火箭、航天器,两弹一星;其二,这次创作,是他对行业观念的一次“背离传统、顶风作案”。 从提出方案、获得通过到最后完工,郝惊雷遭遇重重拦截。行业内盛行着这样的风气——对标准的迷恋与推崇。他们以此衡量你,制约你。 “这恰恰就有问题。标准是什么?标准在一定程度下,它可以检验一件事物的好坏,但在更多情况下,标准是我们要打破的一种参照。如果永远遵循着古老的标准,要设计师做什么?更不用谈创新了。一个事情,做好做成,不是只有一个标准。例如航天飞机,欧洲有欧洲的体系,俄罗斯有俄罗斯的体系,但大家都可以冲上云霄。” 在场馆的陈列方式上,传统的声音提出:“应该采用顺时针的排序方法。因为人们的阅读习惯是从左向右的。” 郝惊雷提出了反证:“其实在现实生活中逆时针的阅读方式,恰恰对观众是不构成障碍的。观众从门口进来往里走,就是一种逆时针流向。而观众的阅读方式,更有可能是碎片化的。” 每一次辩驳,可不是“民主生活会”,而是“极地大冒险”。那是不见硝烟却西雅图夜未眠的战役。如果专家或者业主不认可你,你连“秀一秀肌肉”的机会都没有。 “如若血液里,流淌着非黑即白的鲜明,非爱即恨的干脆、非生即死的决绝,那么无论是十年还是几百年的岁月也无法腐蚀本性中的炽烈。克己和自控是那永恒的必修和难解的习题。”推动社会往前走,观念往前走,终究需要一些纠结以及纠结之后的执着。在破晓前穿越孤山。 最终,前无古人的钱馆问世。风格大胆,气质清新,晦暗的光线?弃用!如流水账般展示人物肖像的呆板陈列,弃用!一扫“前朝”流弊。 三个细节,让前来观看的“小伙伴们”,难以忘却: 序厅,名叫升腾的智慧。整体高度9.8米,寓意钱学森98年的辉煌人生。4015页“手稿”,喻示着钱学森从1955年回国到1966年首次成功进行“两弹结合”试验的4015个日夜。 大起伏、大反差、大对比的整体布局。固体的建筑,也可以有音乐般的变奏。序厅与圆厅部分这两个较大的空间单元,郝惊雷以“静”和“动”结合的方式进行了设计。 当然,最让人叫绝的,是当观众步出展厅时,看见一封信笺,穿越时空。它静静地悬挂于展厅的中央,仿若《阿甘正传》结尾处的羽毛,又如《公民凯恩》结尾处神秘的玫瑰花瓣(rosebud)。它凝注了钱老,对他所深爱的土地和人民的致敬—— “我将竭尽努力,和中国人民一道建设自己的国家,使我的同胞能过上有尊严的幸福生活。” 设计师是怎样的一种人类? 在郝惊雷的自我鉴定里,他首先是一个“传统教育对我而言很失败的人”。 小时候上自然课,老师讲授重心,他忽然举手:“您说地心引力很大,假设地球有一个圆孔,如果我朝圆孔里面扔一个东西,你说我能不能把地球打穿?”好在老师够敏捷:“这个东西会在地球中心徘徊,如钟摆一样,因为不管在地球的哪个位置,引力都是向着地心的。” 少年时的是非对错,到今天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份“悖着走”的坚持。从众,是一般孩子的常态,但惊雷的型号是特异态:“我们客观看这些东西,不要因为权威,这些东西就全都对。” 在大学,吉林艺术学院,他也是同学心中的“古灵精怪”。舍友们出去玩时,他呆在寝室里叮叮哐哐做木匠活;绘图软件风行时,他琢磨起宏远的问题——“社会在发展,高楼越来越多,二氧化碳对环境的破坏越来越大。但不管楼盖得多么高,绿地面积始终是不能变的,建筑的观念能不能就此转变?在阳台上、楼梯楼道间,增设绿化角。有了这样的建筑复合体,整个城市的绿化面积会跟着楼层的增高而增长。住户也就多了一层绿化的享受。” 郝惊雷的思维,不仅仅“求异”,更追求独立思维之后个体与个体的连接与融合。聚变型思维模式,使他得以打破界限与疆界,整合各种流派与资源,创建理想中的文化王国。他的作品,不是基于过去的简单复现、线性复现,而是将传统观念与新观念相融合。他追求的场馆是传统技术与新科技相融合的跨文化艺术思想的体现。电子、影像、游戏元素、虚拟体验的结晶。 钱馆之外,郝惊雷设计的浙江宁波博物馆、余姚博物馆、河姆渡遗址博物馆、井冈山革命博物馆,先后摘得省一级和全国精品奖。最近的杰作,则是他主持策划、设计,占地8000亩的集科技、科幻、乐园、影视、地产开发于一身的天津太空城。 “我们早已放眼日月星辰” 惊雷是个电影控。 去美国游玩时,那儿的创意产业让他着迷,电影工业完全进入了4D时代:电影院的座椅是可旋转可摇摆的,你完全可以成为虚拟世界的真实角色,与怪物狭路相逢、与魔兽对决。假如,你选择看《变形金刚》,那就等待着大摇臂把你甩来甩去,或在汽车人的身体里,被狂飙吧。 余下的不止是刺激,更是灵犀: “太空城提供的是让观众特别是青少年观众,体验太空、认知太空的服务。我设想的是,能不能不让他们停留在静止的阶段,而步入对太空的‘真实’体验?” 于是,假如有朝一日,你购买了一张天津太空城的门票,你会惊讶地发现,这是太空城吗?还是未来幻境?自己是观光客?还是太空使者? 这里,与国内现有的所有的航天城,甚至美国的NASA航天城都大相径庭。坐在轨道车里,会有如坐在奔腾的火龙里。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带你穿越虫洞隧道,穿越星河,沿途有天地大碰撞、行星,也有宇宙大回旋。 “向前看,向未来看,是文化创意产业的趋势。上海世博会反映了我们在文化上的保守。而西方人在这方面站得比我们高,是以全人类的角度往前看的,他们设计的出发点,是对生命、对未来城市的想象和探索。我们常常给孩子们讲飞天梦,讲中国人的太空梦,其实完全可以通过趣味性的体验游戏,让孩子喜欢科学,喜欢国防。给孩子们的小心灵里种下追求与探索的梦想。生活不一定是个现实的目标,还有超越现实之外的更高的目标。”郝惊雷说。 这是郝惊雷的英雄狂想曲吗?但又有什么稀奇! 借用郝惊雷的句子:“最高的享受是完成别人认为你完不成的事情。” 对话郝惊雷 《中国青年》:惊雷,这个名字是学名还是艺名? 郝惊雷:真是我的名字。也许,父母希望我做点有声响的事情吧。呵呵。 《中国青年》:博物馆,在老百姓的观念里,就是历史的记录、历史的展现?你为什么急切地,破这个局? 郝惊雷:我想,国家提倡文化繁荣,本意是想让老百姓的认识提升到文化生活上来。这几年在各地也兴建了不少博物馆并免费开放,但事实上成效并不大。老百姓心目当中,并没有奠定博物馆新的位置。问题的“根”出在哪里?出在观念。真正的博物馆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形态?西方给了我们不少参照,西方的博物馆可以举办很多活动,博物馆文化以多种方式在社会传播,博物馆是一个以多种文化形态存在的状态。发展到今天,中国的博物馆,我觉得不应该仅仅局限在向西方的博物馆看齐的阶段。 《中国青年》:你有一个提法,即博物馆的当家人,策展人,不应该仅仅是考古系、历史系专业的,还应该让作家,电影人,甚至剪辑师也参与行业的策划? 郝惊雷:是的,博物馆的管理者、策展人如果单单是学历史的,考古的,很容易陷入一种线性思维。博物馆的讲述传播方式,也很有可能如一本枯燥的纸书,叫人乏味。国外的策展人,来自各行各业,因为,在博物馆里不同历史时期的馆藏可以跨越时间重组。以满足对知识系统的整合。2001年英国举办的主题为“历史-记忆-社会,人像-行动-身体,风景-材料-环境,静物-实物-真实的生活”四个主题展的出现,对我们策展归纳内容的角度提供了新参考。这时我们发现,编年体时间线是相对比较原始的归纳方式。实际上还可以从很多角度,如社会属性、物质属性、材料技术属性等多种角度归纳历史。 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博物馆如何真正变成文化产业?首先,博物馆的主体要活跃起来,不是说收藏些文物就行了。而要真正地把所拥有的这些文化载体,变成人们能够消费的文化产品,那么,博物馆就成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泉眼。既积极地传播了文化、又使文化带来经济价值。老美就很擅长干这事。他们说不上多有文化底蕴,但他们的思维方式,决定了他们特别擅长对文化的遗存进行加工。《博物馆奇妙夜》《达芬奇密码》《木乃伊归来》,一经加工,就惊心动魄,妙不可言,而更为重要的是电影背后这些文化遗产得到了很好的传播和经济价值的释放。目前国内存在这样一种“断裂”:擅长讲故事的电影制作人,认为博物馆有啥好拍的?老气。而拥有历史的人,又不具备向传媒或影视转身的思维。 这就需要有一个魔法师,站在更高的角度,整合他们。政府应该起到这样一个连接的作用。这也是大文化产业的基础。 《中国青年》:你的思维是复合体,像放射云。有一句话,评价一个人优秀与否,就看他能否容纳几种不同的思想在脑海中并驾齐驱。 郝惊雷:我都有点儿精神分裂了。 《中国青年》:你的“折腾”,不会给施工方带来很多烦恼吗? 郝惊雷:是的,这是一个挑战,他们经常告诉我,“这活儿没法干,从来没人这么干过”,“你过于发烧了。”没办法,我只得经常自己跑现场当监工了。 《中国青年》:你自己最苦恼的是什么? 郝惊雷:辩驳的压力。如果可以省下很多辩驳的时间,我会有很多的精力,让作品更完善。但现在没有时间。当下中国还是很束缚创新,老大帝国。 另一个苦恼是,今天还有很多人质疑大学为什么要招那么多艺术生?但实际上,社会需要大美育的加强,思想、道德、审美、价值观的提升。艺术家对真理的追求、对事物完美的向往、对探索的执着等等,都是抵抗金钱至上价值观的卫士。很多未来方向,也是由艺术家探讨、探索出来的。美国的战略设计,甚至包括太空计划就曾经邀请很多艺术家、导演参与构思。毕加索的画,在当时什么都不是,但他能跟古典主义形成一个划时代的分野,并为后来的工业革命及工业革命后期产品,起到了引领的作用。有如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掀起了通往未来光年的飓风。艺术思维不是少数人的游戏方式。 艺术是使社会更美好的规律和方法,而绝不是少数人心目中的涂鸦。钱老,这位在世界排名居前二十名的科学家,也曾这样说过:“人们的创造,往往在学科的交叉点上”。钱老本身是个很懂艺术的人,他在科学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往往是靠艺术给了他一个独辟蹊径的解决方案。 《中国青年》:所以你少白头了。 郝惊雷:但是值得。 《中国青年》:文化产业不是一个新词汇,这几年也大上快上了不少文化项目。你心目中,或者你想创造的文化产业,是怎样的轮廓? 郝惊雷:其实做文化产业,首先要有耐心,尊重它的规律。另外是要掌握一种思维方式,一种哲学。思维方式决定了做事情的大小。 我们曾经去过义乌,全世界99%的小商品,都在义乌里生产。如果是我来出方案,我会建议他们:你们在小商品方面这么有特点,而且规模这么大,何必去学西方的主题公园。哪怕是用钥匙扣,建立属于义乌的主题文化公园,讲述它们的故事,它们怎样漂洋过海,被出口的命运,怎样经历一道道体检,产品的升级融入生态环保观念不就形成了自己的文化? 但他们不,宁可挖地三尺,把千年以前的农耕文明挖出来,再把外国文化的皮毛与表象搬过来,一比一做了一个白宫,一个埃菲尔铁塔。我就无能为力了,他已经形成了他的定势。你很难去撬动他。 拼凑不是艺术。艺术是什么?艺术就是一种规律。有些东西,放在垃圾场是垃圾,艺术家整理整理,就能变成艺术品,个体没变,什么变了?组合关系变了。 所以,文化产业成败大小,最终还是取决于我们的文化观念。 《中国青年》:文化产业升级,人人都在喊,都去钱塘江边赶大潮。但真正在沙滩上捡到贝壳的不多,更别提捡到珍珠。 郝惊雷:我们先要去想清楚,文化产业的规律是什么?必须要有耐心。要有培养一个受众群体的耐心。 看看世界上那些成功的案例。好莱坞,迪士尼乐园,他们的产业和规模都很大。但罗马绝不是一日建成,而是数十年死去活来之后沉淀下来的。 在国内,有些企业家尽管也想往文化产业上走,但摆脱不了急于求成的心态,思路往往是两年内就要做完,一劳永逸。主题公园刚建起来,只能说完成了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借主题公园这个平台,你要做文化消费市场的培养,做很多有趣的体验项目,当人们已经接受它们的时候,再进行一二三其他产业链的开发,这就实现了文化偶像的创造,最终实现自身造血。 这不是梦境。在美国奥兰多,这样的产业结构已经形成,并带动了20万人的就业。我在天津与当地领导讲述的也是这套未来方案。政府也很苦恼,如果单纯的是卖地,他们不要说几千亩,可能连几百亩都不会批,因为政府知道,地卖给你开发商了,一盖楼,一销售,土地没有再开发的可能,如果不配有相关产业,这块地就成了鬼城。 可是,我们的创意模式,会是新城市模式的升级版。产业建设结合硬件建设,对原有的产业注入新活力,用新产业完善区域产业链。形成区域整合性效应,有力于促使城市原创、管理、经营、执行能力的释放,系统和谐,再配合先进的政策和政府服务理念。这将推动城市放弃粗放型的发展模式,将以往城市建设中过度关注“物”的角度转向注重“人”的角度上来,进而向着更高文明程度的城市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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